元代之武功使入中國之民族，對待漢人之態(tài)度，各有不同。以大體言之，仰慕漢人之文化，視漢族為高貴而欲攀附之者，五胡及沙陀也。明知漢族文化之優(yōu)，與之接觸，則必為所同化，因而欲竭力保存本族之文化，與漢族立于對峙之地位者，金與清也。介乎二者之間者，遼也。不了解漢人文化，唯恃其征服之勢，肆力壓制與暴虐者，元也。元人不了解中國之文化，不通中國之語文，實為其根本之點。宋朝的滅亡，可以說是我國民族的文化，一時未能急劇轉(zhuǎn)變，以適應(yīng)于競爭之故。原來游牧民族，以掠奪為生產(chǎn)，而其生活又極適宜于戰(zhàn)斗，所以其勢甚強，文明民族，往往為其所乘，羅馬的見軛于蠻族，和中國的見軛于五胡和遼、金、元、清，正是一個道理。蒙古的興起一二一0年，蒙古侵金而塞外的軒然大波起。蒙古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呢?蒙古在唐時稱為室韋，地在額爾古訥河南，后來西徙到敖嫩河(敖嫩河亦名斡難河，今名鄂諾河，為黑龍江之北源)上源。他大約曾和韃靼人混合，所以又自稱韃靼。金朝滅遼后，金的勢力，不大及得到北方。他只從河套地方起，造一道邊墻，東北迤，達(dá)到女真舊地，并使汪古部守備邊患。

塞北諸民族遂紛紛自相爭斗。十二世紀(jì)后半，蒙古族的偉人奇渥溫帖木真出，把漠南北諸部落次第征服，聲威直達(dá)畏兀兒。一二O六年，請部共上他以成吉思汗的尊號，這就是元太祖。蒙古高原的部族較西域諸國為強在歷史上，蒙古高原的部族，本來較西域諸國為強。這是因為一居沃土，一居瘠土之故。所以匈奴、突厥等，雖然失敗于東，還能雄張于西。但是匈奴、突厥的西略，都在既失敗于東方之后，不過做個桑榆之補。至于合東方的部族，并力西向，則自西遼大石開其端，蒙古卻更進(jìn)一步;而當(dāng)時的西方，又沒有一個真正的強部;所以成功大而且快。金朝的南遷金朝當(dāng)世宗時代，從上京遷到燕，又從燕遷到汴京。把女真人搬進(jìn)中原來，以鎮(zhèn)壓漢人，奪了漢人的田地，給他們耕種。而女真人一家百口，隴無一苗，都將田給漢人承種收租。因為生活的優(yōu)裕，尚武的性質(zhì)，反而消失了。蒙古兵一到，金兵大敗。河北、河?xùn)|都受蹂躪，宣宗只得棄中都遷都開封。金人速亡的原因女真初興的時候，他的勢力真是如火如茶，卻到元朝一興，就“其亡也忽焉”，這是什么原故?我說，金朝人開化本晚，所居的地方又瘠薄，又累代用兵不息，卻因此養(yǎng)成一種堅苦尚武的性質(zhì)。這就是女真崛起的主要原因。然而從進(jìn)了中原以后，他這種優(yōu)點，就都失掉了。南遷以后，又想用本族人來制馭漢人。

于是把猛安謀克所統(tǒng)屬的人戶，搬到內(nèi)地;括民田給他耕種。這種“猛安謀克戶”所占的田，面積很廣，納稅極輕;而且都是好田。然而他們的經(jīng)濟(jì)能力，很是薄弱的。得了這種好的家產(chǎn)，并不能勤墾治生。大抵是不自耕墾，盡行租給漢人。有“一家百口，隴無一苗”的，“有伐桑為薪”的。“富室盡服紈綺，酒食游宴;貧者多慕效之?！庇谑菨h族長于殖產(chǎn)的好處，并沒學(xué)到;本族耐苦善戰(zhàn)的特質(zhì)，倒先已失掉了。成吉思汗的西征唐中葉以后，蔥嶺以西，多被大食國所征服，后來大食的威權(quán)衰了，他東方的鎮(zhèn)將，也很多據(jù)地自立的。遼朝滅亡時，其宗室耶律大石，率眾西走，立國于西方，是為西遼。和花刺子模并稱西方大國。成吉思汗侵金時，乃蠻余孽，逃到西遼，和花剌子模里應(yīng)外合篡了西遼的王位。蔑兒乞余孽，也出入蒙古邊界，塔塔兒，就是韃靼的異譯，和蔑兒乞都是蒙古的仇部?？肆遥涑跏敲晒诺呐d部，后來才翻臉給蒙古滅掉的。乃蠻是當(dāng)時漠北的大部，汪古是替金朝守邊疆投降蒙古，把他引進(jìn)去的。斡亦刺，就是明朝的瓦刺。吉爾吉思就是唐朝時候滅掉回紇的黠戛斯。畏兀兒，即回紇異譯。想乘虛報仇。成吉思汗乃北歸，道將把這兩國打平，蒙古疆域號和花刺子模直接。因花刺子模鎮(zhèn)將，殺掉西行的蒙古商隊，結(jié)思汗大怒，就起大兵西征。花刺子模王不敢抵御，想聽他飽場去，遂被逼逃人里海島中而死。

成吉思汗盡定其地，又追擊其王子，渡過印度河，想從西藏東歸，因道路難行;又聞西夏背叛;乃仍從原路而還，別將則打敗欽察、俄羅斯的聯(lián)軍。這事在一二一九到二二年。因為蒙古大兵都在西方，金人乃得暫時支柱。夏金的滅亡金宣宗南遷后，仍把女真戶都遷到河南，倚為主力的軍隊。然女真終于不能復(fù)振，既要抵御蒙古，又和宋、夏都開了兵釁，國力更形疲敝。成吉思汗東歸后，于一二二七年，伐夏未克而死。遺命把夏國滅掉了，然后發(fā)喪。太宗立，遣弟拖雷，闖人宋境，從漢中走湖北西北境，以入河南。自己則從孟縣渡河，兩路合攻汴京。金哀宗又遷于蔡州，至一二三四年，而為宋、蒙古的聯(lián)軍所滅。約元攻金非為失策約金攻遼，還為金滅，這是北宋的覆轍。所以讀史的人，多以宋約元攻金為失策。這亦未必盡然。宋朝和金朝，是不共戴天之仇，不能不報的。若說保存金朝以為障蔽，則金人此時，豈能終御蒙古?不急進(jìn)而與蒙古聯(lián)合，恢復(fù)一些失地，坐視金人為蒙古所滅，豈不更糟?要知約金攻遼，亦并不算失策，其失策乃在滅遼之后，不能發(fā)憤自強，而又輕率啟釁。約元滅金之后，弊亦仍在于此。

這時候，宋朝理宗在位，史彌遠(yuǎn)、賈似道相繼為相，國勢衰微。滅金之后，卻想恢復(fù)三京(謂東、西、南三京。北宋時，以開封為東京，洛陽為西京，歸德為南京，大名為北京)，以致和蒙古開了兵釁。川、楚、江淮、地都淪陷。幸而蒙古從太宗到憲宗的初年，還繼續(xù)出兵西征。所以宋朝還未即受滅亡之禍。西征之次第，是太宗遣侄拔都率兵五十萬，定欽察，進(jìn)攻俄羅斯，這時俄國分做數(shù)十國，蒙古兵來，或降服、或破滅，蒙古兵遂陷莫斯科。更西侵波蘭及匈牙利，大破北歐的聯(lián)軍，兵鋒直到奧地利的都城維也納，和意大利的威尼斯，全歐震恐。因得太宗病沒的信，蒙古軍才退去。及至憲宗即位，又遣弟旭烈兀西征，先剿平里海南山中的木刺夷，進(jìn)攻大食，屠都城報達(dá)(報達(dá)，亦作八吉打)，威勢直到小亞細(xì)亞和埃及。其間太宗又遣將東征，降高麗。憲宗遣將南征，從青海入吐蕃，滅大理(就是唐朝的南詔)。宋朝的滅亡一二五九年，四方大略都被蒙古平定了。蒙古憲宗乃大舉入四川，使弟忽必烈攻湖北;因合州守將王堅善守，憲宗死于城下(現(xiàn)在四川的合川縣)。忽必烈急顧北歸，而賈似道不知道，遣使求和，許稱臣，畫江為界。忽必烈北歸自立，建國號為元，是為元世祖。賈似道把和議隱瞞掉，詐稱大捷。元使來的，都被他拘執(zhí)起來。由是和議遂絕。此時元人因北方藩王叛亂，還未能專力對宋，所以宋朝又得偷安了幾年。公元一二六八年，忽必烈遣阿術(shù)，力攻襄陽。襄陽堅守五年，到底于一二七三年陷落。明年，元兵遂大舉人建康，繼進(jìn)陷臨安，恭帝北狩。宋臣如張世杰、陸秀夫、文天祥等，又立其弟益王于福州，益王死后，又立其常衛(wèi)轉(zhuǎn)遷健到崖山(在廣東新會具南海中)，一二七九年，為元人所滅，宋亡。

論宋之滅亡宋朝的滅亡，可以說是我國民族的文化，一時未能急劇轉(zhuǎn)變，以適應(yīng)于競爭之故。原來游牧民族，以掠奪為生產(chǎn)，而其生活又極適宜于戰(zhàn)斗，所以其勢甚強，文明民族，往往為其所乘，羅馬的見軛于蠻族，和中國的見軛于五胡和遼、金、元、清，正是一個道理。兩國國力的強弱，不是以其所有的人力物力的多少而定，而是看其能利用于競爭的共有多少而定。舊時的政治組織，是不適宜于動員全民眾的。其所恃以和異族抵抗的一部分，或者正是腐化分子的一個集團(tuán)。試看宋朝南渡以后，軍政的腐敗，人民的困苦，而一部分士大夫反溺于晏安酖毒、歌舞湖山可知。雖其一部分分子的腐化，招致了異族的壓迫，卻又因異族的壓迫，而引起了全民族的覺醒，替民族主義，建立了一個深厚的根源，這也是禍福倚伏的道理。建立大帝國元朝在世祖時，其疆域跨有亞洲大部分，和歐洲東北部。世祖更遣將南征安南、緬甸。攻爪畦，虜其王。唯東征日本，因遇颶風(fēng)以致失利。

這時，元帝直接統(tǒng)轄金、宋兩朝和高麗、吐蕃、大理諸國的地方。此外有四大汗國：一曰欽察汗國，為太祖長子術(shù)赤封地，其子拔都繼之，統(tǒng)轄俄羅斯和里海、咸海以北之地。二曰窩闊臺汗國，乃太宗之后，統(tǒng)轄金山(阿爾泰山)以北乃蠻故地。三曰察合臺汗國，太祖子察合臺封地，統(tǒng)轄蔥嶺東西，西遼花刺子模故地。四曰伊兒汗國，乃憲宗子旭烈兀封地，統(tǒng)轄里海、咸海以南大食故地。于是蒙古建立空前的大帝國。侵人民族對漢人之態(tài)度各有不同侵入中國之民族，對待漢人之態(tài)度，各有不同。以大體言之，仰慕漢人之文化，視漢族為高貴而欲攀附之者，五胡(獻(xiàn)文帝以前之拓跋氏除外)及沙陀也。明知漢族文化之優(yōu)，與之接觸，則必為所同化，因而欲竭力保存本族之文化，與漢族立于對峙之地位者，金與清也。介乎二者之間者，遼也。不了解漢人文化，唯恃其征服之勢，肆力壓制與暴虐者，元也。此蓋由其

(一)侵入之先，或居塞內(nèi)及附塞之地，或則距中國較遠(yuǎn)，故其漸染漢族之文化，本有深淺。

(二)其侵入中國后，其本據(jù)地或已不存(如五胡與沙陀)，或雖存而斷不能再行退回(如金清)，或仍勉足自立(如遼及未遷洛前之拓跋氏)，或則領(lǐng)土甚廣，視中國不過其一部分(如元)。元人不了解中國之文化，不通中國之語文，實為其根本之點。蒙古的分裂從太祖稱汗以來，到世祖滅宋，不過七十余年，遂建立大帝國，然太祖身死未幾，內(nèi)部分裂之機已肇。原來蒙古的大汗，是要由宗王大臣等公推的。太宗之立，由于太祖的遺命，所以不曾有異議。太宗死后，他的后人，就和拖雷的后人爭位，定宗得立，旋短命而死。憲宗被推，太宗后人謀叛，被憲宗誅戮，宗室中遂勢成水火。憲宗死后，世祖不待推戴，徑行自立。阿里不哥舉兵反抗，被世祖打敗。而海都自立于西方，欽察、察合臺兩汗國，都附和他。蒙古大帝國，就從此分裂了。

元朝的衰亡元帝把國內(nèi)分做“蒙古人”“色目人”“漢人”“南人”四等(蒙古人是元朝同族，色目人是西域各地人，漢人是契丹、女真和中國北方人，南人是中國南方人)，一切權(quán)利，都不平等(如各官署都要用蒙古人做長官，漢人、南人，只可做副貳)。在路、府、州、縣之上設(shè)立行省，以圖控制。邊陲和緊要的地方都封了藩王。黃河流域，都用蒙古兵和諸部族兵駐守。行省制度中國古代之省，為中央行政機關(guān)，設(shè)宮禁中，省，察也，言出入此中，必檢察也。唐官制有六省，而其最尊者為尚書省、中書省。行者，言不在本處而在別地，故省之政治機關(guān)，外設(shè)者稱行省，歷代亦有之，唯為臨時者。如金伐宋，設(shè)行臺尚書省等，然事畢即撤。至元即于路、府、州、縣之上，別設(shè)行省(即行中書省)，分中國本部及蒙古之地為十三區(qū)，置行中書省十一，行御史臺二(江南、陜西)，以省統(tǒng)路府，以路府統(tǒng)州縣，而府亦有隸于路下者;州有在路府下而統(tǒng)縣者;又有與路、府并列者，皆置達(dá)魯花赤，以為正官。其目的則在控制便利起見。蓋中國舊以進(jìn)屬那，后改為州，其取請稱府，唐以道、宋以路以統(tǒng)州，退、路約當(dāng)今日小省二之一，大省三分之一，控制地方之權(quán)既小，而中央統(tǒng)此多教之道、路亦不易，既立行省制，則行省長官控制地方之權(quán)大，而中央政府亦僅需統(tǒng)此十三行政長官而已，一舉二得。

他們的用人，是功臣、親戚的后裔，諸王、公主的私人，雜然并進(jìn)。設(shè)官專詳于戶、工兩部。他們優(yōu)待喇嘛僧和西域商人，聽其馳驛，要漢人供應(yīng)。元世祖時，曾兩次用兵于日本，又屢次發(fā)兵征安南、占城和緬甸，喪師甚多。從世祖以后，繼承之際，沒一代不是爭奪。這如何好治理中國呢?所以到一三三三年順帝即位后，四方反抗的，就風(fēng)起云涌了。蒙人入中國者之腐化自古民族，不接觸則已，茍有接觸，則必至互相同化而后已。蒙古人入中國，不久即受中國同化。由積極方面觀之，《元史》詔禁蒙古人與漢人交關(guān)通婚，或強移其居地。消極方面，則元亡時蒙古兵毫無能為。皆為被中國同化之證也。蓋受同化之原則，一為人數(shù)寡于他民族，一為文明程度低于他民族。前者因以少數(shù)人入居他民族中，勢必改其語言、生活以適應(yīng)多數(shù)人之新環(huán)境，而為其同化。后者則悅文明較高民族之紛華靡麗，上下靡然從風(fēng)，率一國之人，悉改其故有生活、風(fēng)俗，而習(xí)文明民族之生活，而為其同化。夫蒙古之人民既寡于漢人，而其入主中國，又唯以武力，經(jīng)濟(jì)為剝削，以求獲得物質(zhì)增高其生活程度，莫不樂華風(fēng)而習(xí)之，即上者禁之亦不可也，故卒為中國所同化。兵制廢壞，尚武之風(fēng)淪亡，而敗亡遂之矣。

明太祖的恢復(fù)元末革命軍中，首先出兵北伐的，是潁州白蓮教徒劉福通，可見白蓮教傳到后來，雖然漸失其意義，其初起，確是含有民族主義的。惜乎這時候，有個察罕帖木兒，起兵幫助元朝。察罕貼木兒死，其子庫庫帖木兒繼之。劉福通北伐的兵，給他打敗。然而順帝荒淫，太子干涉，朝臣和軍人，又分黨相爭，終于不能支持。明太祖朱元璋，是初從郭子興起兵鳳陽，后來別為一軍，渡江據(jù)今南京以為根據(jù)地的。他先把湖北的陳友諒、蘇州張士誠滅掉。其余諸雄，亦均懾服。一三六七年，乘元朝內(nèi)亂，遣兵從河南、山東，分道北伐，兩路兵會于德縣，北扼直沽。明年，順帝遂棄北平而去，元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