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858年，有人訪蔣坦于杭州的巢園。園中景物凋落，唯余斷壁殘垣，破屋兩間。是時，蔣坦已染上大煙癮，屋里沒有床，每天就臥在一片木板上吞云吐霧。他的衣服臟得看不出顏色，虱子從胡須里爬出爬進……

三年后，太平軍攻破杭州，蔣坦餓死在城中。其時距其妻秋芙去世已六年。有人說，秋芙應該對他的頹廢負起責任。但這一切都是蔣坦自愿的，甚至甘之若飴。

他們居住的巢園里總是種著芭蕉。夜雨打芭蕉，從枕間聽起來有一種強烈的滋味。似乎是足足聽了一夜之后，蔣坦呵欠連天，眼圈周圍乏著黑，在芭蕉葉上寫字：“是誰多事種芭蕉?早也瀟瀟，晚也瀟瀟?！倍拮与y得的容光煥發(fā)，嫣然一笑：“是君心緒太無聊，種了芭蕉，又怨芭蕉。”

風雅的事情，也許可以不停地做下去。被所有親人都祝福著的小夫妻，如果要說缺憾的話，是他未曾中舉……他每逢趕考就染上不能起床的重病，最后一次趕考途中遇暴風，蔣坦染上了嚴重的風寒，一直腹瀉不止，回家后即纏綿病榻，隨后秋芙也病倒了，并因此落下了病根，一直沒有子嗣，而母親勸他納妾，他都不肯。

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?？剂四敲炊啻味紱]有考中，蔣坦索性就淡了功名之心。仰仗家族的供給，生活得還算優(yōu)裕，他們每天除了游山玩水，便是日常相守，點點滴滴也常是情趣所在。

夏日苦熱，蔣坦頂著大雷雨去逛西湖，一路上竹風騷騷，萬翠濃滴，兩山如殘妝美人。二人攜手去寺里喝茶，與老和尚講經(jīng)，洞中撫琴，壁上題詩……秋月正佳，蕩舟湖上，依然是秋芙撫琴，蔣坦做最忠實的聽客。春天，她穿著他做的梅花畫衣站在高樓上對著他微笑。

他們不負讀者對神仙眷侶的想象。不過，總還有這樣的夜晚，在巢園，很安靜，秋芙竭力抑制著咳嗽聲，以至于氣若游絲。當年落下的病根一直讓她纏綿病榻，秋芙知道自己去日不多，不想讓他太擔心，她只能這樣努力抑制病痛?？上啄旰?，她還是死了。

秋芙死后，蔣坦又堅持了兩年，除了神色略帶悲戚，行動如常。他晚間在樓上寫字，寫一些似乎總也寫不完的東西，他還把死掉的鸚鵡做成標本，一直放在籠子里，還對它念書，仿佛這樣，他就能回到之前和秋芙一起吟詩的場景。

秋芙死后第三年三月的一天，天氣晴暖熏人，空氣中盡是花香，蔣坦從湖邊訪友回來，走進巢園，走到書樓之下，忽然站住了，他轉(zhuǎn)身瞪視著空空的院子，說道：“我終究還是放不下你?！蹦翘焓Y坦嘴唇上一直帶著奇怪的微笑……

后來，太平軍攻破杭州，人們發(fā)現(xiàn)蔣坦餓死在巢園中，說：“情孽啊!”果真是情深不壽，否則還能用什么來解釋呢?

秋芙生前就曾勸他：“生、老、病、死、愛別離、怨憎會、求不得，難道這輩子還沒有受夠這些苦嗎?”蔣坦說他做不到。他也知道好多事情不能強求，適可而止才最好。但蔣坦終究還是沒有做到。用情過深，以至于無法自拔，一代風流才子蔣坦就這樣頹廢死去，留給后人一個狼狽不堪的背影，徒留嘆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