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先向大家聲明：

這位父親是一名來自邊陲小鎮(zhèn)的農(nóng)民，因為地緣、家庭環(huán)境，他總抱怨自己“沒錢”、“對不起兒子”、“不配當?shù)薄?/p>

縱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，幸福的家庭都相似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貧窮、自卑，社會地位、兩代人在新舊時代交替之下的妥協(xié)與矛盾……這些都充斥在這樣一個不幸的家庭里。

但毋庸置疑的是，大多數(shù)父親，哪怕窮困一生，對兒子的愛，也從不曾潦倒。

……

01、我是一名農(nóng)民父親，出生貧窮，沒有思想，沒有文化，沒有固定工作，更沒有事業(yè)，年近半百依舊打著短工，農(nóng)田、工地、冶煉廠、伐木場……都是我的衣食父母，靠著他們，我養(yǎng)活了高堂老母、丑陋發(fā)妻，還有寄予了我一生希望的兒子。

兒子是我，不，是我這整個家的希望，我們一家人，都等著兒子就有了出息能翻身。隔壁老張總是說我們這家子把兒子當菩薩一樣供著，有啥給啥，真有意思。

可我兒，有些話我很想對你說：

其實，我最大的理想是哪天等我死了，可以給你留下大筆大筆的錢，但是每次就連你跟我伸手要錢時，我都要演得看不出一丁點為難的樣子，然后想方設法給的比你期望的更多，可終究還是沒瞞過你，你第一次說了一句你不喜歡生在窮人家。

你是個聰明娃兒，一下就看出爹不能干，害到家里窮，你說這句話的時候，才六歲呀。

02、你聰明的樣子，真是討人喜歡。

那年過年，家里聚滿了親戚，你二舅逗你，拿了一張10元紙幣塞入一個紅包，然后又拿了一張20元紙幣塞入另一個紅包，問你要哪個，你害羞地咬了咬下唇，伸手就說兩個都要，大家都說這娃兒聰明，長大一定當大官掙大錢。

聽著這話，我高興，我暗下決心，累點苦點，也要供你讀完書出來。

可我發(fā)現(xiàn)，你從小心思就不在讀書上。

記得你讀三年級的時候，你偷了你娘放在房間柜子里的三百塊錢，那可是你娘準備拿去縣里看病用的錢，如果不是從你老師口中聽到你上課手里拿著一部游戲機在玩，放學還闊氣地請同學吃冰棍，我不會知道這錢是你偷的，我第一次生氣地抽了你幾篾子，疼得你哇哇大哭，說再也不敢了，我打著也心疼，我抱著你，跟你說：

現(xiàn)在錢還不是你的，等你長大后，我們的錢都是你的。

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，止住了淚，我給了你一張皺巴巴的十元錢，哄你去買東西吃，你高興地接過錢，似乎覺得這一切都是那么地理所當然。

03、隨著你慢慢長大，上了初中，你說縣城里的同學周末都在學跆拳道，學吉他，你也想去學。我問多少錢，你說不貴，一個學期1200。

可是，家里的錢都拿去給你奶奶治病了，我只好向你大伯借，他做生意剛好虧了許多錢，也難為情，但經(jīng)我這么一圓，娃兒學習要緊，就哄他借了1500，這錢，都給了你，剩下300想著要給你額外生活用。

你拿著錢就跑同學家去了，讓他幫忙給你郵購了一把吉他，你收到后整整高興了一個星期，隨后就再也沒拿出來用過。

這玩意值幾百吧，我輕聲地問問了你，你搖了搖頭，好難學，先放著，反正考試又不考吉他。我說好，話音剛落就接到劉廠長的電話，他開的冶煉廠很大，有幾百號工人，偶爾忙時會雇傭一些力氣好的人幫忙，一天只要做夠15個鐘，就有120一天，包吃包住，干兩個星期就可以了，我想都沒想便答應了劉廠長，然后又高興地從褲兜搜了幾張五塊一塊的錢，湊了個十塊給你，說爹要去一趟廠里賺大錢了。

你不以為然，其實這個月給了你共1510塊錢，也算多了，你搖搖頭說不多不多，你有個同學的爹是當官的，人家一個月的零花就有這個數(shù)了，我賠著笑說，那可不，人家當官家里有錢，你長大了也當個官給爹看，你沒理我，轉(zhuǎn)身就拿著錢跑了。

04、高中你寄宿，去了縣城的學校，你終于要學會一個人在外自立了。

縣城離家不過五十公里，一個小時的班車就可到家，我和你娘從未想過，你一個學期竟然才回兩次家，每次都以學習忙把我們搪塞了過去，你說回家影響學習，影響了學習就影響了你高考上大學，老張也說娃兒的高中階段最緊張，打擾不得，除非你要用錢，否則我們從不打電話。

除了有一學期你破例回了三次，多出的那一次，是你奶奶走了，我看到了你也在流淚，看到了你傷心，入土那天，我遞給了你一個銀鐲子，說那是你奶奶留給她的乖孫你的，你拿著鐲子，沒吃喪場的最后一頓飯就走了。

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到以后等我死了，也不能給你留下更多，那一天，我的冒昧揣測讓我覺得你長大了，我漸漸對你有了懼意，怕你討厭這個窮人家。

05、有一天我?guī)隳锶コ抢锟床?，順道來了趟學?？茨悖T衛(wèi)讓我們登記，我說我不會寫自己的名字，但會寫我兒子的，門衛(wèi)也是個好漢子，沒有為難，我拿筆歪歪曲曲地寫下了你的名字，說出了你在哪個年級哪個班，他就放我們進去了。

那天正好等到你放學，看到你和一群同學有說有笑地走著，你娘外地嫁進來的，鄉(xiāng)下的口音一聽就讓人覺得滑稽，她怎么會在意這些，只是遠遠地叫喊著你的小名，你娘手里還提著一箱牛奶，以為你會高興，沒想到，你卻紅著臉拉著我們到了另一邊，東西也沒要，就不耐煩地問我們來干嘛，你媽還沒來得及說完緣由，你就催我們走了，說你的同學還在等你，晚上還要上課。

我不想耽誤你上課，就把看病剩下的錢給了你，拿完錢你就轉(zhuǎn)身小跑到了你同學那，只見他們在偷偷地笑，而你，滿臉都是尷尬。

過了兩天，你打了個電話回家，說讓我們再也別來學校找你，說影響你學習的心情。

我連說了幾聲好，讓你沒錢了就跟爹說。

你說知道了，草草地掛了電話。

你怎么沒想到跟你娘嘮幾句呢，我搖搖頭，原來高中的學習比我想象中還要吃緊。

06、沒過多久，我接到了你們班主任肖老師的電話，說你出事了，趕緊來一趟學校。

那時，我正在工地里攪水泥，聽完后我嚇得整個人丟了魂似的，找到包工頭老梁，這人平時最苛刻，他說走可以，但這做到一半，工程又吃緊，要走的話今天的工資不能算。

罷了罷了，幾十塊錢，哪有我兒子重要。

我穿上衣服，顧不上換雙鞋子，拖泥帶水地就搭上去縣城的班車。

這一路我不敢想你到底犯了什么事，我這心糾著糾著，從未有過這樣的不祥感。

我到了學校，門衛(wèi)大漢又攔住了我，還好他還記得我，我再次說出你名字的時候，他不屑地說：原來這小子就是你兒子啊，老哥你這孩子不行，要防著點。

這說的什么話，我沒搭理他，徑直走進學校，找到了肖老師的辦公室。

一進辦公室門，我就看到了你和另一個學生灰頭土臉地站在辦公室角落，你偷偷抬頭看了我一眼，滿臉的不服氣，肖老師見我來了就說：

你總算來了，差一點你兒子就要被請去派出所喝茶了！

她看起來很生氣，我怯怯地問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

原來，你們前天夜晚翻墻逃宿跑去了網(wǎng)吧打游戲，昨天回到學校路過老師辦公室，看到老師的筆記本電腦就這么放在臺上，你們倆將三臺筆記本電腦順手偷了回去，賣給了外頭的人，換來了好幾千塊錢。

監(jiān)控拍下了你們的作案過程，情節(jié)惡劣，學校主任校長決定開除你們。

一聽到開除二字，我眼前一黑，你可是我們家上大學的唯一希望，我想都沒想就向肖老師跪下了，千求萬求，求她不要開除你，咱家賠錢。她毫不動情，不聞不問，拿了一句沒權(quán)決定這事敷衍了我。

當時你看我下跪后，你哭了，你走了過來，要攆走我，說你的事不要我管，開除就開除，我狠狠地抽了你一巴掌，你沒錢我給你就是，干什么不好去偷！

那位肖老師看到情況不對，就讓我看著你，自己去請示校領(lǐng)導了。

這時候剛好來了你同伙的家長，他們夫妻兩了解情況后一句話沒說，帶著你那同學就走了，他們轉(zhuǎn)學，不差這點借讀費。

我和你坐在辦公室地板上，像極了等待裁決的死刑犯，你一聲不吭，想必是恨死了我這個窩囊的父親吧。

后來，鑒于家庭情況，學校沒有開除你，可那以后，我隔三差五就給肖老師打電話，問你的情況，你乖了很多，沒有再去做這些事。

07、我就這么隔著肖老師盯了你一年多，終于熬到了你高考。

放榜后，你跟我說，你考上了二本B線，我既開心又擔心，果然，你說要很多錢念書，我說多少，你說估計一年全部加起來要5萬吧，就算傾家蕩產(chǎn)，我也估摸著能勉強湊個五萬，可是你說要讀四年，掰著指頭一算，20萬的巨款，把我嚇得三天三夜沒睡好。

你娘說我好像一夜白頭，我罵了句這個瘋婆子懂什么，咱家遇上大難題了。

后來，我給肖老師打電話，問怎么辦，她說可以向國家申請助學貸款，貸款這個概念，我想都沒有想過，我就問問你的意見，你扭頭說了句你才不想做什么貧困生，很沒面子。

那咱們得想辦法借錢。

逢著你的舅叔伯娘，我愣是借了一個遍，就說我們家娃兒要上大學了，有出息了哇，搜腸刮肚，好話說盡，他們并不看好你這個偷電腦的人，話很難聽，但一想是親戚，正是求人的時候，我還能要什么老臉。

東拼西湊，你娘的嫁妝也全賣了，終于湊夠了3萬塊。

你拿著錢，十分失望的樣子，我說爹再想辦法，你說了句不用了，你索性把你的本科志愿改成了一所?？茖W院，那個學費很便宜，還說自己讀不了本科都怪我。

我不懂，但我知道你在跟我賭氣，可我怎么勸都攔你不回，我打電話向肖老師求助，她不耐煩地說了句：時間過了，改不了了，好好念書，哪都一樣。

這一次，仿佛我們彼此隔得更遠更遠了，你恨我恨得更深更深了。

08、兩年過去了，你只回過兩次家，一次是過年，另一次是你回來看你娘，她去縣城的路上犯了癲癇，口吐白沫，咬死了舌頭，倒在路邊，沒人敢扶，就這么死了。

家里的敗落景象，一定讓你很討厭吧，我知道你從小就覺得自己投錯了胎，你有一個窮爹病娘，如果有錢，你小時候會是樣樣精通，興趣廣泛；如果有錢，你大可買一臺電腦放家里，回家就能玩，還去什么網(wǎng)吧，還偷什么東西；如果有錢，你早已在一所本科學校，前途更加光明……

可是，沒有如果。

那段日子我過得失魂落魄，那天我在工地干活，突然一座水泥車從天而降，正中我手指，血流不止，工友合力送我去了醫(yī)院，醫(yī)生說我的手指斷了兩根，只要盡快手術(shù)，也許可以縫補接好，一聽手術(shù)費好幾萬，就這樣吧，不接了，命中注定。

從此，我的右手手掌殘缺難看，更讓我難過的是，包工頭說我沒了手勁，不能再干這行，我怕給你斷了生活費，就打了電話給冶煉廠的劉廠長，打了半天，手機一直關(guān)機，一打聽，原來他做生意虧損帶錢跑了，欠著好幾百人工資，現(xiàn)在還沒找回來。

可你的生活費不能斷，家中沒有什么可以變賣，我急得一個人在家天天只吃白飯。村委找到家門說，咱家可以申請低保，一個月能有好幾百，我答應了。

因為這事，我一直瞞著你。

后來，你高中就讀的學校那個門衛(wèi)大漢不干了，陰差陽錯我跑來了縣城，當了你高中母校的門衛(wèi)，只要能適應通宵倒班就行，要求不高，包吃住一個月能有三千塊，我心里才有了著落。

可是，這事我還是瞞著你。

每次遇到你的高中班主任肖老師，我都會熱情地跟她打招呼，多虧了她向?qū)W校求情，才讓你順利讀完了高中。

09、第三年的一天夜里，你和我通了電話，說你要畢業(yè)了，準備留在你讀大學的城市，找一份工作，在那里生根發(fā)芽，再也不要回到我們這些窮鄉(xiāng)僻壤。我說好呀，有出息了，家里回來能做什么，城里好，城里好。

沒想到，城里好，好到你再也沒回過家，就連過年，你也是打個電話簡單地問候我，說你工作忙，大年三十還要值班，你做的什么工作，我一點都不知道。不過，那天過年，你第一次給家里寄來了錢，整整3000塊，我沒舍得花，為你存了起來，以后討媳婦要用。

時間過去了三年，我這個門衛(wèi)也送走了三年的高中學生，那群可愛的孩子讓我浮想聯(lián)翩，我沒有見過你高中讀書的模樣，我就從他們身上、臉上感受，有幾個調(diào)皮的男生，還比劃著手笑我少了幾根手指，每每路過保安亭，我都要笑著做出驅(qū)趕他們的姿勢，這是我每天唯一的生趣。

這些對我來說的趣事，我都沒敢跟你說。于是，我們每次通話的時間，一定不會超過一分鐘。

除了那次，你跟我說，你要在縣城里買房，我們足足電話算錢算了五分鐘。

算下來，你說首付你出15萬，我就負責每個月幫你還貸兩千塊左右，20年還完，這樣我們的壓力都小點，這能有什么問題，我一個月能拿3000，吃喝住都不用花錢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，一樣一樣。

這是咱們父子倆，第一次愉快的妥協(xié)。

那天輪休，我回到村里，逢人就說咱家娃兒可有出息了，準備縣里買房，他們笑著說恭喜，其實我都知道，他們內(nèi)心更多的是不服氣，心里頭酸得說不出話，只得笑，我頭一回那么風光地回家，走進那個破爛不堪的土坯老房子里，你娘的肖像就掛在廳堂上，肖像里的她跟她在世時一樣，大大咧咧地笑，上頭是你爺爺奶奶，我對著肖像就說，瘋婆子你看到了嗎，咱娃兒有出息了，城里買房了，你喲，就是沒這個命享咱娃兒的福氣。

我拾掇了一下許久未曾睡過的房間，就趕忙出村了，今天，又是給你銀行卡上打錢的日子，萬萬不可忘……